我是南昌人,我们这儿有一条路,叫上海北路,就在我高中附近吧。听我爸妈讲过,因为这条街住了很多原来上山下乡留在本地的上海人,所以就叫它上海北路了,我也没考证过。

我初中是在一所挺垃圾的学校读的,老师水平都很参差,远远算不上好,所以地理老师在这所学校就显得格外突出。

地理老师是个精瘦的老头,年纪很大,名姓我现在是早忘了,据他自己说,他就是当年最早一批上山下乡的上海青年,年轻的时候和他弟弟两个人被分配了,他就被分配到了南昌。

我一直觉得他很厉害,因为他能反手画地图,他站讲台上,左手拿着书,右手在身后黑板上勾画,不用多久就能把那个公鸡地图画得罗灵活现的。

我对地理不怎么感兴趣,就是现在你要我说出某个省的大概方位我也不太记得,高中背过,背过也忘干净了,更别说什么铁路线,矿点之类的。但是地理老师知道,他能对着自己三下两下画出的地图讲很多,除了具体位置线路,他还能讲出一串相关的故事。这一点很让我佩服,因为整个学校能做到这个的老师几乎没有。

我们是初中生,很多过去的经历老师不可能会和我们讲。但是初中地理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课程,他空闲时间很多,偶尔也会应我们的要求讲他自己上山下乡的故事。

我们老师是大学生,响应国家政策就被下放了。当时年轻的学生们背包里都会放几本书,在下放途中偶尔会看看书,安抚一下内心,预测一下未卜的前程。但是没过几天,所有人的书就被集中销毁,一整堆的精品书籍被随意地丢在地上,被一把火焚烧干净了。

后面就是赶路,然后到了南昌,做农活。我老师的任务是准备猪饲料,就算是现在,南昌下面也有很多养猪场,那时候更多,农村人人都养猪,这里也不兴砍猪草,都是用各种下料米糠做的猪饲料,每天推着推车去领糠,红薯藤,烂白菜帮子之类的,剁碎了和豆柏搅拌在一起,然后喂猪。

下放生活超级累的,每天躺在木板床上,哪有心思想未来,年轻的抱负全在日复一日地操劳中磨灭了。但是年轻人还是年轻人,还是有想法的,没书看就写诗,用那种农村擦屁股的草纸叠成小本子写诗。写了挺久的,攒了小半本,后来被所谓的班长搜了出来,找了个理由,撕了。后来他再没有写过诗。

和他同开的很多年轻人都在本地找媳妇住下了,不知道为什么,他一直没娶,一坚持就坚持成了终身未娶。

后来时代变了,年轻人又可以回去了,只不过因为人口原因,一家人只能有一个回归原籍。他把机会“让”给了他弟弟(也许是让,也许是被要求,说不准),他弟弟现在是上海人,有着上海户口,还有赔偿的一间房。老师拿了父母的一点补偿,就永远呆在了南昌,再也没回去过。

他就住在上海北路。

总有人告诉我,住在上海北路的上海老头子性格很怪,为人刻薄,我是没有领教过的。不过,虽然我的老师虽然为人很好,但是性格上的孤僻我也领教过,想必是同一种感觉。

不知道后面他经历了什么,反正他一身未娶,孤寡老人,独自住在不大的屋子里,年纪很大也要坚持留校工作,不太与旁人联系。据说他弟弟生活很好,是个标准的老上海,赶上了改革的浪潮,活得很不错,家庭美满,前些年还来看过他,但是他确实不怎么开心。

我记得我们问过他,后面他没有回上海看家人吗,老师说不看,和家人很久没联系了,也不愿意联系。他好像一个什么东西,被他上海的家排了出来,父母弟弟在上海有着他们的生活,他一个人在南昌过自己的日子。

至于那些留在上海北路的老人,又是为什么留下的,可能大抵如此。

我有时候会想,旁人嘴里上海北路老人是孤僻和怪异的,但造成这一切都没准不是他们自己,也许是那个时代。

@azheng 南昌很多时候给人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,特别是在八一广场上,一边走一边观察过路人的时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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@ssz960902 其实很多地方都给我这种感觉……我家离八一广场蛮远的,我只记得那里的痛苦英语角和按着我算命的老奶奶了 :bili_tv_lengmo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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@azheng 是的,包括街边小店光裸的人体模特,光秃秃但可以走到湖心去的滩涂,红谷滩万达和周边高大有矮小的房子......痛苦英语角我不了解诶,听上去怎么莫名有趣。。。。。算命老奶老爷好多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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